卓氏是战国时期赵国人,是中国历史上有记载以来的第一位从河北走出去的巨商,堪称冀商鼻祖。司马迁《史记货殖列传》所载,卓氏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“钢铁大王”;是一个胸怀远志的商人,精明的目光洞悉了天下的大势,在人世大起大落之中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位置;他,周旋于帝国与商场之间,王朝倾覆,他不得不隐忍,蜕变,成长,让坚实的脚步行进在青石栈道上哒哒作响;他,是一个商业传奇,是一个让无数人为之倾倒的财富梦;而他的商经,也注定泽被后世;在两千年前后遥遥相望他和那个离乱的年代,分分合合,磕磕绊绊,起起落落……
我翻开发黄的史册,在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探寻他的蛛丝马迹:“蜀卓氏之先,赵人也,用铁冶富。秦破赵,迁卓氏。卓氏见虏略,独夫妻推辇,行诣迁处。诸迁虏少有馀财,争与吏,求近处,处葭萌……乃求远迁。致之临邛,大喜,即铁山鼓铸,运筹策,倾滇蜀之民,富至僮千人。田池射猎之乐,拟於人君。”简简单单的记述,总感觉意犹未尽。但是已经比另一位邯郸富商郭纵“以铁冶成业,与王者埒富”寥寥几字好多了。
据研究表明,重商主义是邯郸城的一大特点。作为赵国国都,东接齐,北通燕,南连韩魏,西与强秦为邻,成为了战国时期的工商业中心,被称为“中央之国”。像吕不韦久居邯郸“贩贱卖贵家累千金”,大发横财,还做成了贩卖秦国国王的大生意。邯郸附近铁矿资源相当丰富, 战国以来即为最负盛名的冶铁中心,也是当时最大的工商业城市。当时,邯郸的冶铁业与宛(今河南南阳),棠溪(今河南西平),临淄(今山东临淄北)和燕下都(今河北易县)等冶铁城市同享盛名。吕不韦曾在此经商,家累千金。
在那烽火硝烟的乱世,也许商人对于历史无关紧要,但一定与百姓固执的财富梦想纠结在一起的。据考古发掘证明,以邯郸为中心,还形成了放射状的冶铁格局。例如,邯郸故城在建国后先后发现有炼铁炉残址二十多处,在其西部沼河流域发现的炼铁遗址很多,规模很大。在邯郸市西郊发掘的赵王陵及京广线西侧多次发现战国时期的铁铲、铁鳢、铁削、带铁杆铜镞、铁铤及铁镞;百家村、讲武城和午汲古城遗址中也出土了许多战国时期的铁器。遍及现在邯郸周边的武安、磁县、峰峰等地。据《武安县志》载:战国时期,邯郸周围有露天铁矿的唯有武安。今武安境内的磁山镇附近发现有大量的冶铁遗物,比如炼炉残迹、炼渣、碎木炭、铁工具等等,由此可见是邯郸冶铁的主产地。
我在赵国故地里探寻着千百年来的潮落潮起,无数的先民们在痛苦和抗争中苦苦寻找着富足齐家的道路。在斗室里翻遍史书,竟然找不到赵国卓氏这个人物的确切生平事迹,至于他生于何年何地,是何模样,卒于何时、何地,有谁清楚?有谁知道?
“富可敌国”名冠当时,也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千古之谜。
但从一个后来者的视角观察去,也许这样一个个谜团正是吸引着我的地方。根据一些零散的资料传说琐记,卓氏随着赵国的兴盛而居邯郸,从一个小生意人做起,家族在赵国经商已历几代人了,对于他们的名字都是语焉不详,也无从考证,只知道祖上贩过马匹,兼及木材石料布帛,由于精明能干,能说会算,买卖越做越兴旺,逐步累积了资本,富甲赵国,曾经帮助赵武灵王胡服骑射,从遥远的蒙古贩来大量马匹,使赵武灵王的骑兵迅速壮大,开疆拓土,驰骋北方腹地。
当时之商业品类多是奢侈品,商人也多与达官贵族相结交,如同吕不韦一样。而卓氏在商场上的精明,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敏锐商业嗅觉。他不是别人说做什么就做什么,也不是别人说什么项目赚钱就去做什么。 而是根据自己的综合能力,凭借自己对列国市场的了解,卓氏认为,市场只要有本钱,谁都可以玩,但是要是稀缺资源性的资产就不一样了。所以,投资矿产是最好的发家致富办法,可以获利百倍。而出邯郸城一路向西不过百余里,就有露天的铁矿石的产地,卓氏随即转而开始冶铁生产铁器。
微风吹过,一阵清新又淡雅的泥土气息迎面而来。我迈动深沉的步伐走上那高高的台阶,仰望一天碧落的苍穹是那样的深邃,历史的一个个谜团也都包裹在这深邃与幽寂里面,只有周边青纱帐发出的声音清脆动听,在偌大的赵国故地余音荡漾。
身处在瞬息万变的社会中,卓氏不仅是一个精明的商人,也是一个改革创新的冶炼专家。卓氏与只想赚钱的普通商人或投机者不同,把他的冶铁业一开始就面向了大众用户群,向着普及化转变,但如果没有技术的提升,想法再好也是枉然。经过考察调查发现,老旧铁冶炼方式方法打造铁器费事费力,器械也简单,不但无法跟青铜比拟,更无法适应当时的农业生产需求。卓氏创新的“高温液体还原法”熔炼技术,是在石砌或者泥筑的炉中,使用木炭在摄氏1150°至1300°的高温下熔炼,得到液态金属后注入铁范铸成铁器,这样就可以制造出器形复杂精美的铁器,而且提高了铁器的品位,降低生产成本。史书没有记载他经过了多少反复的琢磨及反复的实验、对比,但可以想象其过程是漫长又艰难的,尤其他打造的铁器直接面向广大农民和农业人群,也使得他的铁器开始在赵国和周边国家广泛使用,并迅速打造了一个辉煌的冶炼帝国。就目前而言,只有河北磁县发现有燕赵时期的铁范,被称为我国古代三大铸造技术之一,也反映了当时赵国在冶铁业中所处的地位和发展的水平。
然而,现实是残酷的。赵国虽然富足繁荣,却抵挡不住秦国的兵车利器。前229年,秦将王翦于是率大军攻赵,突破井陉口,攻陷邯郸,俘虏了赵幽缪王。卓氏辛辛苦苦经营的财富帝国也随之坍塌了。曾在邯郸战役中与赵国军民上下同仇、死守国都,毁家疏难,尽散资财支持抗击秦军,并遣家丁至军救护伤兵,挫败了秦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。然而面对今次劫难,已经心力憔悴的卓氏,是有心杀敌,却回天乏术。
国破家何在。作为当地望族的卓氏,已是秦人的掌中之物。卓氏赶紧遣散了家人及雇佣,让大家各自逃生安命,只剩下他与夫人二人听天由命了。卓氏夫妇在自家院子里歇歇停停地走着,眼看自己经营了几代人的生意血本无归,惊愕,恐惧,屈辱,复杂而强烈的情绪在卓氏胸中激荡,感慨卓氏家族恐已无法在邯郸立足,思忖着今后打算良久,他似乎找到了答案也似乎还没有,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。但是,像卓氏这样有钱有势之人,秦人生怕他们留在邯郸与秦二心,随即下令将其财产收归国库,夫妇儿人发配至蜀。
蜀道山岭浩荡,巍峨险峻,让人不禁畏惧。一道道山岭如同掀起来的山石巨浪,迎面扑压过来,悬崖峭壁如刀削斧刻一般,横在你的眼前,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。就在这个人烟稀少、崎岖险峻的的蜀道上, “难于上青天”的蜀道令他们吃尽了苦头。他们并非在进行一次旅行,而是一次无奈又充满危险的流亡。他们之中,除了卓氏夫妇外,还有各国的百姓、达官贵人,还有一些戴着镣铐的犯人,甚至还能看到战国年间赫赫有名的秦国相国吕不韦。
《汉书》记载说,“秦法:有罪,迁徙之于蜀汉。”可见当时迁入蜀地罪人之多。除此以外,一些富商大贾也成了秦王迁徙的对象。对卓氏来说,这次艰难的迁徙无异于一次永别。蜀地遥远,离开故乡与家中的亲人,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故土。而对蜀地,他是陌生的:那里会有肥沃的耕地么?听说蜀人“左言”,讲起话来难懂无比,外乡人很难听清楚,蜀人会跟家乡人一样淳朴么?旅途的劳累以及前途未卜的失落,笼罩在卓氏心头。
在秦兵督促与看管下,于粗鲁的呵斥声中,悲怆的卓氏夫妻,终于无奈推起了那辆独轮辇车,步履沉重地踏上了通往四川的遥远迁徙的路途。走过那回旋陡陡的坡,层层盘旋的路,卓氏已经记不清他们翻过几道山、跨过几条沟,还有悬崖当腰的栈道,看看那景象已经骇人心肺了。两千年前的车轮不必今天,在漫长的流放之路上一点点向前挪动,有时候歧路难行甚至要抬着车走,风尘仆仆经历了太多的艰辛和不易。
卓氏是一个不显山露水的人,拥有耐人寻味的人格魅力,始终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保持冷静。一同流放的犯人们,都拿着自己的积蓄贿赂管事的官吏,请求他们把自己迁徙到近一点、条件好一点的县城居住。然而,卓氏却想的很清楚不过了,强留在故土与秦人为敌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,到了西南腹地成都平原,秦王朝鞭长莫及,反能一心经商,安享太平。卓氏夫妇在路上打听到一个情况,某个偏僻的县城里面,地方狭孝土地贫瘠,但那里的百姓善于经商,而且这个地区富藏铁矿。他找了一个时机,给了押解官点恩惠,对他说,“吾闻岷山下之沃野,下有蹲鸱(即芋头),至死不饥。……民工于市,易贾。乃求远迁。”
这不是商人的狡黠,而是一种生存的策略。谁都无法预知前路要走多远,要走多长时间才能到达蜀地,这对于所有人来说,都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。卓氏夫妇跟着流放的人群,一路上风餐露宿,日晒雨淋,翻山越岭。也许就是那一点点的憧憬和希望,支撑着他们能够面对危崖峭壁、横流深涧都坚持下来,走过了艰难的蜀道。
在路上,因为随时都有人因为生病、受伤、饥饿,倒在了中途,还要承受着秦兵以殴打、捆绑、残害、酷刑的虐待,甚至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难留下。而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折磨,让每一位流放者都处在了精神崩溃的边缘。想到在蜀地又不知道将受到何种待遇,自然泱泱不乐,但是卓氏夫妇并没有放弃生存的本能,像吕不韦那样绝望之中饮鸩自尽,而是执拗地跟随着流放者的脚步晓行夜住,跋涉前行,他相信卓氏家族还会重新崛起,卓氏家族一定能够中兴。
商机是不容丝毫犹疑的,卓氏走得是一条探寻之路,也是一条自觉之路。
邛崃古称临邛,巴蜀四大古城之一,筑城置县已有2300多年历史,南方丝绸之路的第一站,素有“天府南来第一州”之美誉。《邛州志》记言:“邛为川南巨郡……内则拱卫蓉城,外则控御番地,山川之胜,实为全蜀奥区”。
赵国卓氏来到临邛(今邛崃),随即走进临邛山中考察铁矿。临邛多山,这里都是隐天蔽日的原始森林,溪涧激流,奇峰怪石,常有野兽出没,多无人迹,卓氏想要找到理想矿石产地也绝非易事。传说卓氏每天不辞辛苦,游走在临邛的山里找寻铁矿石的产地,一连数日却不见铁矿石的影子,眼看着从邯郸带来的积蓄所剩无多,心中甚为焦急。突然有一天,卓氏躺在一块大石头上面睡着了,恍惚之间仿佛被一仙人引领着向着深山而去,步履蹒跚地也不知道走了多远,终于走到了一个裸露的石壁下面,其石红似火,正是卓氏要找的冶铁原石,他不仅大喜过望,赶紧跪拜仙人,神仙却早已化作青烟而去。
传说毕竟是传说,不必较真,而卓氏用小车为临邛推来了赵地先进的冶铁技术的确是实实在在的。2010年,邛崃县平乐镇一片庄稼地里发掘出了西汉冶铁遗址。这个冶铁遗址发现了炼铁、熔铁炉等系列遗址,包括了选矿、炼铁、熔铁、铸铁等多个工区,而且还发现了西汉时期的铁范,据说跟赵国铁范极为相似,其冶铁工艺处于当时领先水平。
能够发现无人开采矿产,卓氏不由大喜过望,随即大量招揽滇、蜀两地百姓上山采矿,交由随行的铁匠铸铁。由于当时临邛尚待开发,铁器在蜀地尚不流行,政策宽松,只需上缴政府少许银两,卓氏采矿可以说是一本万利的行当。卓氏又有从内地涌来很多饥民,同时也有优秀的农民、手工艺者、小商人、工匠等等,里面充斥着大家的不安、挣扎和思考。精明的卓氏就以廉价的食物招募贫民,又收罗了那些从中原流亡而来的手工业手艺人,推广中原地区先进的生产技术与经营手段,造就了后世的西南铁都,他铸造的铁器甚至远销云南、贵州等少数民族地区。几年下来,赵国卓氏富甲天下,单家中仆僮就有千人之多,生活奢靡,堪比一国之君。临邛在短短的数十年却在生产力上整整跨越了以后的数个世纪。晋人常璩在《华阳国志》中说他们“富绛公室,豪过田文”,田文就是战国门下有门客3000的齐国孟尝君,由此可见卓氏的派头。
人生如棋。高者走一步看十步,顾大局,谋大势,不以一子一地为重,才能笑到最后。 卓氏夫妇血液里流淌着一种强烈的愿望,也出自他们的雄心壮志和责任感,在这段不断的挣扎、失望甚至绝望的日子里,推车入蜀推来了一个衰败家庭的再次勃兴。他们到了临邛,正好赶上了秦大规模开发蜀地的大好时机,早在卓氏入蜀之前,秦人就开始大规模开发郸城、临邛城、江州城、阆中城,设置城防、粮仓以及盐官、铁官、市官等,又修通道路,不仅成就了巴蜀地区“天府之国”的美誉,也成就无数像卓氏一样的流民,让他们找到归属感和安全感。卓氏自然成了那个时代的一个标记,也带给那么多人阳光、温暖的感受和生存的力量。
背井离乡对普通百姓来说,落地生根、开枝散叶,就是最大的梦想。远离故乡,有人练就了一门绝活手艺,有人种得几亩薄田,有人开店经商谋生,日作暮休;慢慢的,他们过上了定居生活,许多人与蜀地女子结婚生子,俨然变成了蜀人。入蜀的卓氏也不例外,也是无数怀揣梦想的老百姓中的一个,从白手起家到聚敛万千家资,成功地延续了家族的财富奇迹。据说卓氏后人的卓王孙,依靠冶铁技术再将卓氏家族发扬光大,成为西汉时期巨富,其女卓文君与著名文人司马相如的“凤求凰”的故事更是家喻户晓,传为佳话。
来源:董培升,祖籍邯郸,现为河北省电动汽车产业协会秘书长,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,河北省艺术评论家协会会员,代表著作有《遥远的凝眸》《国风墨韵》《弄潮渤海》《冀商典藏》等。泰科钢铁整理编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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